身负"强奸犯"罪名的王克军今年33岁，尽管王克军一再声明："我没做那些事，我不是强奸犯！"但"强奸犯"的罪名却难以洗刷，并且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。
2005年5月，河北省霸州市法院不公开审理王克军强奸案，王克军当庭翻供，否认和被害人王梅丽发生过性关系，并称在公安机关遭到刑讯逼供，供述内容不属实。这些并未能影响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：王克军犯强奸罪，判处有期徒刑10年。
王克军不服，提出上诉。2005年9月，廊坊市中级法院终审依然认定强奸罪名成立，但认为一审量刑过重，直接改判为有期徒期5年。
"在狱中我从未停止过申诉，主要是靠父亲替我申冤，我总觉得无颜见人，羞于启齿。"王克军对记者说。
"强奸罪使我们全家人抬不起头来。"王克军的父亲王景龙对记者说，"随着深入了解案情，却发现儿子是冤枉的，连我这个不懂刑事侦查的人都能看出很多破绽和漏洞。霸州市公安局在移交公诉机关的案卷材料中，故意隐匿对王克军有利的物证DNA鉴定书，案件实质更像是人为的、有预谋的陷害。"
王景龙怀疑的理由是：2004年上半年，他多次控告霸州市某派出所民警非法拘禁、殴打无辜和收保护费等违法行为，就在"大功告成"之际，儿子王克军成了强奸犯。
不被认同的“口供”
案件的发生要追溯到2004年中秋节的夜晚，据被害人王梅丽陈述，她本和男友李海涛及几个朋友在大排档吃饭。但在和邻桌发生冲突后，她被一个称作“大哥”的人带到交通旅馆。
在交通旅馆包了4个房间，“大哥”先与王梅丽发生了两次性关系，而后，另一个同伙再次奸淫了王梅丽，最后王克军进来，和王梅丽发生了一次性关系，而后同盖一床被睡到上午9时，起床前两人再次发生了性关系。
六七个小时内，王梅丽遭到5次性侵，却均未反抗，也未逃离或求救，她的解释是“怕挨打”。当时王梅丽正值经期，数次被强奸后均未对自己和床上用品做任何清理。
王梅丽是随母亲走亲戚来到霸州的。上午9时左右她回到姨妈家，在母亲再三追问下，才说出被强奸的事情。下午4时，她到霸州市公安局刑警三队报案。
2005年1月16日，王克军被抓获，案卷里显示，他的供述与王梅丽基本一致。
但是，王克军告诉记者：“这些口供是不真实的，在公安局他们把电线缠在我两手的小拇指上，用老式电话机摇，直到我在他们写好的笔录上签字为止。”
他说：“当天晚上喝了两场酒，在烧烤摊打架的事是有的，但我从厕所出来后两桌人都不见了，我结完账去他们住过的南关旅馆找他们，没有找到，后来酒劲上来，就在这家旅馆住下了，第二天早晨回家后才知道警察在找我。”
对于公安机关认定的同案人济公、任磊等，王克军说：“济公、任磊等人是内蒙古的，当时我和他们并不熟，也不知道真名叫什么，他们是我朋友冯广的朋友，冯广请我陪他们喝酒。事后他们干了什么不清楚，但我绝对没参与。”
疑点重重的调查取证
根据庭审笔录，公安机关移送检察院的定罪证据有：李海涛的报案材料，受害人王梅丽的两份陈述笔录，被告人王克军的三份供述笔录，案发地交通旅馆老板曹某的调查笔录。
据李海涛的报案材料显示：2004年9月29日7时55分，李海涛到霸州市公安局城区刑警队报案---"我和女朋友王梅丽，还有王旭宾和他女朋友4人在夜市吃烧烤。凌晨两点多，我被一个叫王克军的用啤酒瓶砸了，砸完后我去医院疗伤，后来听王旭宾说王梅丽被他们带走了。"
而王旭宾这样一个关键证人，在警方的案卷中却没有只言片语。
记者看到公安机关出具的一份说明："犯罪嫌疑人王克军涉嫌强奸一案中的两个证人王旭宾和其女友，经我队多方查找至今未能找到。霸州市公安局城区刑警队，2005年3月4日。"
法院在判决书中写道："李海涛被酒瓶砸倒，对被害人造成恐吓，足以使其精神上受到控制。"
王景龙认为，如果这是构成本起强奸罪的基本要件，那么实施犯罪的第一现场是烧烤摊，当时现场有很多目击者，至少当事双方达11人，可公安机关却不调查、不落实。
他表示："公安机关起码还应该调查一下烧烤摊摊主，李海涛也要有个伤情报告，否则怎么证明实施了暴力、有胁迫行为？"
涉案人员共7人，除王克军外没有一人到案，哪怕是作为证人出现。"两个同案犯罪嫌疑人济公和任磊，刑警只是问了一下是哪的，我说内蒙古多伦的，就不再追问。"王克军说。
2004年9月29日23时，霸州市公安局刑警三队传唤了交通旅馆老板曹某，他说："大概凌晨3时40分左右，来了一批人，4男1女，都是年轻人，大约半小时后，又有人叫门，我没起床，是住店的客人开的门。我安排了三个房间，让他们随便住。第二天早晨发现是9个人，5男4女。8时左右，一个男的送一个女的出门，女的让那个男的别说她在这里住过，多丢人，男的问女的要电话号码，女的说我给你打吧。女的说话是本地口音，过了一会，他们都走了。"
"旅馆老板的证言，无论从人数性别上、到店时间上或住房间数上，还有人员口音上，完全与受害人的陈述和被告人的供述不一样。"王克军的辩护人说。
据案卷资料显示，王梅丽并不认识王克军，不清楚最后强奸她的那个霸州人是谁，是李海涛说了王克军的体貌特征，王梅丽才肯定那人就是王克军。
"既然如此，王克军到案后，公安机关为什么不走指认程序？应该由王梅丽、旅馆老板指认王克军，王克军指认作案现场。"王景龙说，这些该走的程序都没走。
王克军对记者说，庭审中，他多次要求王梅丽到庭对质，但都未能如愿。
"未能检验出结果"的DNA鉴定
在检察院工作人员调查的笔录中，王梅丽的姨妈田某证实，事发当天，在刑警队给王梅丽做完笔录后，警察带王先到法医门诊处做检查，然后到田某家提取了王梅丽事发后用过的卫生巾。
霸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说明，办案人员在案发现场提取了带有血迹和疑似精斑的床单、枕巾与枕套。2005年3月，抽取了王克军、王梅丽二人的血样，与其他检材一同送往廊坊市公安局做物证DNA鉴定。
鉴定要求：送检的王梅丽下体试纸、卫生巾、床单及枕套上是否有人的精斑？是否为王克军所留？送检床单上是否有人血？为谁所留？
该案在一审阶段，公诉方出示了带有血迹和疑似精斑的床单、枕套照片，作为王克军强奸的证据。辩护人指出，公安机关没有现场勘验和物证提取笔录，不能证明来源于案发现场，即使来自现场，没有生物鉴定，也不能证明是王克军所留。
霸州市法院遂将案件退查，要求公诉机关提供人体检验及物证检验的证据材料或办案说明。
一周后，霸州市检察院向法院提交了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两份说明---"提取的床单、枕套和王克军、王梅丽血样已送廊坊公安局做DNA鉴定，未能检验出结果。""提取的卫生巾已送廊坊公安局做DNA鉴定，未能检验出结果。"
王克军的辩护律师说，"未能检验出结果"是检验还未出结果？还是检材遭到破坏或技术设备问题未能检验出结果？或者是未能检验出与王克军有关的结果？
他说，庭审中控辩双方各按对己方有利的说法，我们认为是未能检验出王克军与王梅丽发生性关系的结果，王克军是无罪的。但两级法院在判决书中只字未提上述鉴定，仅凭口供就判王克军有罪。
王克军不服终审判决，不断提出申诉，2006年10月，廊坊市中级法院驳回其申诉，王克军仍不服，申诉至河北省高级法院。
河北省高级法院经审查认为，原判决据以定罪的证据不确实、不充分，指令廊坊市中级法院对本案再审。
省高院发现DNA鉴定未移送
2008年8月29日，廊坊市中级法院开庭再审王克军强奸案。此时王克军已经获得减刑，提前出狱。
庭审中，公安机关"未能检验出结果"的两份证明再次成为争论焦点，辩方强烈要求法庭提取鉴定过程的所有司法文件。鉴于此，审判长宣布休庭。
河北省高院一位负责审理本案的法官对记者说："为了调取廊坊市公安局做的DNA鉴定书，我们作出很大努力，第一次说领导不在，不能看；第二次说只能出份说明，不能复制原件；第三次委托廊坊中院去办，又说我们必须到场。最后只拿到了床单、枕套和血样那份生物物证鉴定书。"
那么历时三年半、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这份鉴定书究竟是什么内容呢？王克军的父亲王景龙说："尽管我们有思想准备，但看过后还是吃惊不小。"
证据显示，霸州市公安局工作人员王某、张某，于2005年3月2日将检材送检，3月9日，廊坊市公安局法医即作出鉴定结论：其强力支持送检床单上精斑、两条枕套上精斑为同一未知男性所留；床单上的血迹为另一未知男性与另一未知女性的混合。
"'未能检验出结果'，是我们预料到的，但受害人言之凿凿地陈述在经期被三人轮奸5次，事后也没有擦拭，检验结果竟然与受害人也无关联，令人匪夷所思。"王景龙指着鉴定书对记者说，且精斑为一未知男性所留，也否定了王梅丽被三人轮奸的说法。
一位长期关注王克军案的律师分析道：导致这种检验结果的原因有两个，一是受害人指错了案发现场；二是王梅丽说了假话，这起所谓的王克军强奸案不存在。
2008年9月8日，王克军案再审第二次开庭，审判长当庭宣读了廊坊市公安局物证检验鉴定书。
王家人信心满满，以为这份证据足以证明王克军的清白，4年辛酸申诉路终于看到尽头。
检方发表的公诉意见是，虽然这份鉴定没有检验出王克军所遗留的物质，但因为案发在旅馆，旅馆的东西多人使用，加上小旅馆卫生状况很差。床上用品可能很长时间没有换洗，也许精斑是别人留下的，所以并不为奇，这份鉴定不足以排除王克军没有犯强奸罪的行为。
2008年11月10日，廊坊市中级法院作出裁定，原一二审判决认定的事实清楚，证据确实充分，二审判决量刑适当，上诉人申诉理由不能成立，维持本院终审判决。
法院一纸裁定，将王克军案推回原点。
省高院撤销以前所有判决
面对王克军不断的申诉和本案的种种疑点，2009年7月，河北省高级法院决定对该案进行提审，并与2011年3月15日下达刑事裁定书。
河北省高院认为，原判认定事实不清楚，依照有关法律规定，裁定撤销霸州市法院一审、廊坊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书，撤销廊坊市中级法院的再审裁定书，发回霸州市法院重新审判。
河北省高院主办王克军强奸案的霍法官告诉记者："事实不清"是法院常用的概括性语言，河北省高级法院之所以将本案一撤到底，是认为证据不足，就现有证据而言构不成证据链，无法锁定王克军实施了强奸行为。
霍法官说，被害人只是听朋友说的特征就认定是王克军，侦查机关始终没有让被害人对被告进行指认，现场提取的遗留物经鉴定也与被告无关，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，法院应该判决王克军无罪。
他认为，霸州市公安局这种做法是违法的，公安机关应当把有罪证据和无罪证据一并移交，这样才能做到不枉不纵。
王克军的辩护律师认为，根据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制定的《错案和执法过错责任追究条例》，如果判决王克军无罪，那么公检法的系列责任人将被追责，因为害怕受到追究，所以官官相护，这也是错案难纠的一个根本原因。
霍法官向记者介绍说，根据有关法律规定，霸州市法院在接到河北省高级法院关于重新审判的裁定后，最迟3个半月内要开庭审理王克军案。
"如今已过去4月有余，霸州市法院仍然没有开庭的迹象。"王景龙说。
找寻"案中人"
由于本案证据证言相互矛盾、疑点重重，记者决定找寻王梅丽、李海涛等涉案人，试图还原事件真相。
2011年8月5日上午，记者来到霸州市康仙庄乡渔厂村，第一报案人李海涛的家就在这里。
渔厂村坐落在大清河河堤旁，经村民指点，记者走进村最北边的一处院落。
三条狗狂吠着窜出来，一位少年自称是李海涛的儿子，他告诉记者，父亲李海涛不在家，手机打不通，有一个多月联系不上了。
根据案卷材料，王梅丽的姨妈田某住在霸州市牛业庄村，案发后，是田某陪王梅丽到公安机关报的案，她可能知道王梅丽的下落和一些案情。
在牛业庄村村委会，村干部牛某边回忆边打电话询问，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说有这么一个人，她是东北的，老公姓陈，但不知叫什么，5年前他们在牛业庄村住过1年多，平时这家人深居简出，一次家里失火，邻居去救火才知道这些情况的，后来不知搬往何处。
在当时案发第一现场，百味粥屋已不存在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服装店。
记者又来到案发第二现场，寻找邮电大楼西侧路南的交通旅馆，邮电大楼还在，在大楼西侧坐落着整齐的楼房，当地人告诉记者，这里原来是一家停车场和几排平房，印象中有个小旅馆，但至少拆掉5年了，更不知道交通旅馆的老板是谁。
王克军案的二审辩护律师金永祚告诉记者，他和王景龙于2006年年初专程到黑龙江双鸭山市寻找王梅丽，根据笔录记载的地址没有找到，后到当地派出所，经查实确有王梅丽其人，户口还在当地，但民警告诉他们，王梅丽几年前就搬走了，下落不明。
就本案疑点，记者两次走进霸州市公安局，接待记者的政治处齐警官虽然努力配合，却说找不到侦办此案的民警。
于是，记者留下了采访提纲，由齐警官负责联系采访。
8月9日下午，霸州市公安局政治处齐警官通过电子邮件作出回复---"我把记者所提问题原封不动向主管刑侦的领导汇报了，领导答复，这些问题可通过正常程序向律师咨询，关于案件进展情况，因此案还在审理当中，不便透露。"
记者打电话给齐警官，问咨询"谁"的律师，齐警官说："我也不清楚，领导这么传的话，可能是王克军的辩护律师吧。"
而王克军案二审的辩护律师金永祚说，律师在庭审辩护阶段与公安机关根本不发生联系，他们应做而未做的事情律师怎么能知道原因？ （刘立民）
全球公众传媒摘编：崯嶧 |
